採訪撰文 / 發現故事 陳仕哲 
Photo / 劉秝緁

 

昏暗老工廠裡的拼場序幕
東鑫印刷 VS 慢。熱

 

揭開2020的艋舺拼場的序幕,是在一個低調的巷子裡,連招牌都沒有的老工廠。工廠裡燈光昏暗,散發著油墨的氣味。一個老先生拿著手電筒,探照著一個木製帶滑軌的櫃子,裡頭滿滿的,是紀錄歷史、傳承文明的鉛字。他是年近八旬的活版印刷高手,洪東漢。

​小學畢業就入行、三十歲創辦「東鑫印刷廠」的洪東漢,從14歲那年起就沒離開過鉛字與油墨的氣味與印刷機的聲響。而在東鑫服務36年的製版師林塗貴,也是一輩子都在活版印刷這行業,將零散的鉛字、格線、圖像,組合成客戶需要的活版。

而與這兩位絕世高手拼場的,是手持畫筆與相機、創立插畫品牌「漫。熱」的阿敦。從事新聞工作的阿敦,工作之餘他喜歡用畫筆與底片記錄所見所感,藉由這些手感的媒材找尋世界的出口,也藉由細緻的線條、溫潤的色彩,開啟觀者進入「漫。熱」世界的入口。

​初見面不苟言笑的洪東漢、以複製文字符號為業的東鑫印刷廠,對上了看來沈默寡言的阿敦、以手繪創作及影像攝影探索世界的「漫。熱」,會呈現平行世界或是意外火花?

 

鉛字與筆畫的交手

「捱是客家人!」說起洪東漢的故鄉竹北,洪東漢總會這樣驕傲的用客家話說著。1950-60年代,許多北漂的中南部孩子,遠離鄉下老家北上追尋臺北夢,為的是讓自己與家人過上更溫飽的生活,洪東漢正是其中的一個故事。在親戚介紹下,來到臺北的印刷廠當學徒,開展了他的印刷人生,並在三十歲那年自立門戶創立東鑫。

東鑫印刷廠的存在,是一個時代的見證。日治時期《日日新報》在萬華設廠,1945年戰後日日新報報社解散,報社印刷師傅在萬華四處開設印刷廠謀生,進而將印刷技術開枝散葉,成就了萬華活版印刷輝煌年代。但是當數位印刷出現後,活版印刷快速沒落,只有少數像東鑫這樣的印刷廠持續堅持,讓鉛字活版持續成為有重量與深度的技藝與記憶。

​而對於第一次踏進活版印刷廠的阿敦,這裏的氣味、光線與聲響都是新奇的。而活版印刷對於阿敦這樣的世代而言,是印刷品基因裡陌生又熟悉的聯繫。製版師林塗貴先為阿敦介紹了活版印刷的流程,主要包含「檢字」、「製版」、「打樣」,以及「上機印刷」四個步驟。鉛字是由鑄字行鑄造,常用的鉛字編號由大而小分別是初號到7號,數字越小字級越小。而最常用的字體,包含楷體、宋體與黑體,其中洪東漢特別喜歡的楷體。以「林」這個字而言,在電腦排版的兩豎筆畫,都是直的一筆劃。但在楷體鉛字,「林」兩豎筆畫的收尾是個勾。洪東漢認為這是傳統字體的美感,也是活版鉛字與電腦字體細微的差別。

阿敦好奇的拿起相機拍攝活版印刷的空間與流程,在他的想法中,鉛字印製的文章,畫筆繪製的圖像,都是為了重現某個畫面、情境或是想法,各有其強項,但這個強項反過來也成為其侷限,是一種互補的關係。文字沒有圖像直接、明確,但在每個讀者心中可能產生不同的解讀、形成不同的畫面或感受,保留想像的空間。圖像能具體的呈現想要傳達的形象、情境,但相對而言想像的空間會比較少。

阿敦這次參與艋舺拼場,將手繪圖像製成鋅版,再與鉛字組成活版印刷。阿敦認為透過活版製作的創作,作品呈現出更不同的質感。「漫。熱」在畫作平常多以水彩上色,這次嘗試運用許多細緻的線條,並且透過線條的密度呈現明暗,特別適合以活版印刷的方式呈現。鋅板在厚紙上產生壓痕,將筆觸轉化為有深度的手感。

當問起洪東漢對阿敦的活版印刷作品有什麼看法,洪東漢一開始說他書讀得不多、看不懂,也沒有興趣。但當他看到阿敦的畫作,忍不住稱讚是非常細緻的活版畫作。這次活版印刷主題的插畫是,一臺活版印刷機,對於印刷機十分熟悉的洪東漢,一眼就認出廠牌,十分厲害。

活版印刷的價值與新生

聊起現在年輕人對於活版印刷的好奇,洪東漢很直接的說,「這都是快淘汰的東西,有什麼好研究的?」電腦排版非常方便又便宜,但活版印刷有個電腦排版難以取代的,就是流水號。洪東漢拿出了一個「自動流水號鉛字裝置」,每印刷一次就會從個位數自動跳號,是非常精巧的機械裝置。如果換成電腦排版,每一串流水號到要排一個版。但在活版印刷,幾十萬的流水號數字,只要一個版就能搞定。

東鑫印刷廠的洪東漢與林塗貴,兩個這輩子堅持延續活版印刷這個行業的大叔,與背著相機、嘗試以圖像創作活版作品的阿敦,相遇在迴盪著油墨味與機械聲響的午後。或許有天活版印刷的書籍只能在博物館看到了,但是像洪東漢與林塗貴這樣的職人,以及像阿敦這樣的創作者,仍會持續延續傳統的生命,並在傳統的形式中,探尋數位時代下越來越珍貴的手感。